《双城奇谭》,张草著,九州出版社2015年8月版
阿南是个普通的台湾人,腿瘸,做点小买卖,用十多年的积蓄买了一个越南媳妇阿莲,自然百般疼爱。忽一夜,他看见了毛骨悚然的情景:阿莲的头离开躯体飞走了!庸常的日子自此改变。以上是张草《双城奇谭》里一篇小说的开头梗概。
张草,马来西亚华裔,属于我们常说的“南洋”地区。南洋自古中国移民甚多,受中国文化,尤其是南中国(以广东福建为主)的文化影响之深,即使到了移民第三代如张草者,中国传统文化的气息历历可见。他的志怪小说集《双城奇谭》即是具体显现,其内容多脱胎于中国志怪小说(当然也有从西方玄幻文化中汲取营养的地方)。
熟悉古代笔记的人知道,人头能飞离躯体的传说自古有之。蒲松龄《聊斋志异序》言,“睫在目前,怪有过于飞头之国。”飞头国在唐段成式看来,是一种民俗。《酉阳杂俎·异境》载:“岭南溪洞中,往往有飞头者,故有飞头獠子之号。”所谓“獠子”,土著也。(晋张华《博物志》卷二:“荆州极西南界至蜀,诸民曰獠子。”)这种怪异的民俗,或曰传说,刑天神话是否为滥觞尚未可知,但流传甚广(甚至在日本也能发现踪迹),以至于在南洋地区亦成为颇入人心的民俗,至今在马来西亚菲律宾等国,人们依然相信这种怪人的存在。于是《阿莲断头记》就有了“合法性”。
实际上,花钱买个越南媳妇,在台湾及内地是寻常事。张草在台北做医生时,经常目睹类似的事。他写《阿莲断头记》的初衷,“我深望这些女子不要被当成生孩子的工具,买来的奴隶,可是这类新闻又时有所闻。因此才在《阿莲断头记》中为她们找个好归宿。”自此,古代志怪小说便产生了现代意义。并且,张草的写法亦是现代小说,比起言简意赅的前者细腻多了。鲁迅先生以为,由于巫风鬼道及小乘佛教的影响,中国志怪小说并非有意为之,“盖当时以为幽明虽殊途,而人鬼乃皆实有,故其叙述异事,与记载人间常事,自视固无诚妄之别矣。”(《中国小说史略》)张草戮力其中,使文学反映现实有了一层新的意义,也使传统志怪小说形式焕发生机。
《超级玛丽》立足于佛家中阴身和六道轮回理论,却反映了现代台湾某些地区男权思想对女性的荼毒。玛丽是一个含辛茹苦的妻子、母亲,丈夫和子女却从不体谅她。玛丽因机缘充当了无常的帮手。无常为感谢她,安排后者下世在美国富裕家庭出生。玛丽依然利用残留的能力在经济上帮助他们。《台北迷路》借鬼魂之口叙述了台北的城市变迁历史及日本占领的影响,表达了作者对城市迅猛发展的迷茫与恐惧。说实话,我在北京这类内地的巨大城市里也有相似的感觉。一个城市过于庞大,往往对居民有所异化。张草的这些小说,与其说是中国志怪小说的现代化,不如说是用志怪方式来反映现代社会物质化更准确一些。
“双城奇谭”的另一城是伦敦。张草试图再现基督教统一欧洲前的多样精神面貌。在他的笔下,西方古代神话、巫术、吸血鬼传说以现代形式(例如电玩故事)复活。张草“试图将它写得像翻译小说”,却无法引起我的兴趣。西方的恶魔鬼怪往往与人类对立,不像中国那样,人鬼双方相互吸引,鬼狐想变成人,而书生也不以娶个狐狸老婆为忤。我以为故意写成翻译体倒是个值得谈谈的事。林语堂、梁实秋等人早就写过类似的作品。钟鸣受博尔赫斯的影响,写出《窄门》、《畜界人界》等脍炙人口的书,内容驳杂而极富志怪风格,用的便是翻译体。徐来《想象中的动物》一书的素材,全部来自中国古代笔记(泰半为志怪小说),也用翻译体。中国古典内容与西式行文的结合,产生了一种奇特而充满魅力的文风。他的新作《碎前故事》亦采用翻译体。
虽然徐来在《碎前故事》代序里说明他的故事得益于段成式(他吃掉了段成式墓地里果树的果实,从此故事在体内生长),并自称“破解了段成式留在书里的谜题”,但多数故事,不仅语言是西方的,内容和趣味也是西方的,怪诞、血腥、不可理喻(但出于中国作家的惯性,徐来并没涉及哥特小说常见的乱伦、食人的主题)。几百篇故事打通古今,纵横中外,读之令人有穿越时空之感。可以看出明显的爱伦·坡与霍夫曼的痕迹。
与《双城奇谭》和《想象中的动物》比较,《碎前故事》书如其名,呈碎片化,都是些小故事,有些还是地道的寓言故事。所以《碎前故事》更接近西方的哥特小说或黑童话。有些读者抱怨它不如《想象中的动物》好看,甚至有些根本看不懂,看不下去。这个问题可以在安吉拉·卡特的精怪故事集《烟火》的后记里找到答案:“就形式而言,故事跟短篇小说不同之处就在于,故事不假装模仿人生。故事不像短篇小说记录日常经验,而是以日常经验的背后地底衍生的意向组成系统,藉之诠释日常经验,因此故事不会让读者误以为自己了解日常经验。”(瘦猪 自由撰稿人,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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