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岁周有光:我是认真思考了这个世界的

  几天之前,媒体在上海和北京以“走向世界,走向文明”主题座谈会的形式提前为周老庆生。语言学家、上海《咬文嚼字》主编郝铭鉴在发言中表示了遗憾:“语言在周老面前显得匮乏。古人有云:七十古稀,八十九十称耄耋,一百岁为期颐。现在周先生已经111岁了。可惜我们一时还找不到一个合适的词来称呼如此高寿的人”。仿佛是心有灵犀,身在北京的中央党校教授、《学习时报》原总编周为民积极建议,周老的生命时间已经超过了现有的标准,“完全可以创造一个新词,把110岁以上的老人叫作‘有光’”。

  然而,周有光自己根本没有在意年龄、称谓的事儿。在解放军总医院退休医生蒋彦永最新拍摄的视频中,情绪乐观、头脑清楚的周先生乐呵呵地说,“年龄老了,思想不老;年龄越大,思想越新;年龄一年一年大,思想一年一年进步才好!”

  生命奇迹的创造者

  曾有一则对联故事在文化圈里广为流传:1983年,北大著名教授金岳霖在其88岁生日的时候,接到同庚好友冯友兰送来的一副贺寿联。其中下联写道:“何止于米,相期于茶”。意指咱俩可不能满足于止步“米寿”,还要期待将来一起做“茶寿”啊。

  遗憾的是,彼此感情笃厚的两位好友,都没能坚持到茶寿的那一天。

  但是,1906年出生,经历过清末、民国和新中国不同时期的世纪老人周有光,不仅在2013年顺利地迎来了自己的108岁的茶寿之年,而且,他的生命线还在不断地延长,他的生命之光还在不停地闪耀。

  人们钦佩周先生,不仅是他的生命长度,还在于他的生命质量。

  被誉为“中国文化史上的奇葩”的周有光,身上充满了传奇色彩:早年从上海圣约翰大学毕业后,漂洋过海前往西方学习。50岁之前,他是复旦大学和上海财经学院执教的金融学家和经济学教授;从50到85岁,他是优秀的语言文字学家,主持拟定我国《汉字拼音方案》,有“汉语拼音之父”之称;85岁至今,他又是出色的百科全书式的启蒙思想家。他独立思想,豁达睿智。他的很多观点,清晰明了,能够引导人们看清纷繁复杂的现实世界。

  江苏省政协副主席罗一民先生也有如此评论,“周有光,一个难得的名人,一个值得学习的大家,用举世难寻来形容他也不为过。他的传奇经历、他的学术成就、他的精神思想,乃至他的恋爱史、他的长寿秘诀,都是为人们津津乐道的话题。”

  有人统计过,周老现已出版了40多本著作,其中一半左右是在退休以后完成的。尤其令人惊叹的是,他在百岁之后,仍笔耕不辍,100岁时出版《百岁新稿》,104岁时出版《朝闻道集》,105岁时出版《拾贝集》,以后又陆续有《周有光文集》《从世界看中国:周有光百岁文萃》《逝年如水:周有光百年口述》等著作问世。这在中外出版史上,也堪称奇迹。

  思想有光,人才有光

  2013年,周有光先生进入108岁的“茶寿”之年。带着尊敬之情,北京学术界为他举行了“‘思想启蒙与当代知识分子的责任’座谈会暨周有光108岁华诞庆祝会”。

  自此以后,为周先生庆生的座谈会每年都如期举行,每年都有一个精心选定的主题。2014年:“大转型时代与知识分子”;2015年:“文化巨擘世界公民”;2016年:“走向世界走向文明”这些主题集中体现了周先生一生的追求和思考。

  今年座谈会的主持人、《财经》杂志主笔马国川认为,周有光先生在中国当代思想文化史上是一个绕不开的人物,是一个重要的启蒙思想家。基于这一点,每年为周老举行祝寿活动,也是希望在文化思想界凝聚共识,推动中国社会的进步。

  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因为周先生思想有光。关于这个世界,他有着很多独到而精妙的见解。

  ——他不同意文化所谓“三十年河西,三十年河东”的论述。他认为,文化流动,不是忽东忽西轮流坐庄,而是高处向低处蔓延,落后追赶先进。

  ——他反对国学之说。他说,学问都是世界性的,是不分国家的。复兴中国文化重要的不是文化复古,而是文化创新。不是以传统文化替代现代文化,而是以传统文化辅助现代文化。

  ——他不同意“例外说”。他认为中国一定要走到人类共同的文明大道上来。世界各国都在同一条历史跑道上竞走,没有例外。

  ——他十分关注发展中的中国在世界的位置及评价,但主张观察的角度、坐标“要从世界看中国,不要从中国看世界”。

  ……

  最近,天津财经大学财政学科首席教授李炜光走访了周先生早年就读的圣约翰大学旧址,对学校简单四个字的校训——“光与真理”印象深刻。他感觉自己似乎一下读懂了周有光。说起周有光,中国社科院颇受人关注的中青年历史学家马勇非常赞叹。在从事中国近代史的研究中,他发现,近代思想家的巨大变化大都是年轻时激进,中年时开始调和平庸,到老年时趋向保守。但这样一个规律,被周有光先生用行动彻底颠覆。“他的思想活力、精神活力,能给年轻人带来希望和力量。”

  “我是认真地思考了这个世界的”

  2015年9月,周有光在家里看到从美国归来的外甥女毛晓园,非常高兴。他告诉晓园的第一句话是,“我想,风暴已经过去,我好起来了。”

  毛晓园知道,对舅舅来说,2015年是风雨交加、非同寻常的一年。

  1月10日,在照例举行的庆生座谈会结束以后,周有光的儿子周晓平专程赶到父亲的家。因为胃部手术,他有一个多月没有过来了。

  久别后的父子见面自然非常高兴,晚饭以后父子俩还一起唱起了歌。周先生先用英文唱了圣约翰大学的校歌,接着又用法文开始唱了《马赛曲》。唱着唱着,周先生说,“哎呀,我记不得了,记不得了!”于是,周晓平就把话筒接过来,坚持把《马赛曲》唱完了。

  身边的亲友看到一个110岁的父亲和一个80多岁的儿子那种父子情深的样子,心都被融化了。

  没有想到,这是周有光最后一次见到他的儿子。

  1月22日这天,周晓平突然犯病匆匆离去。因为噩耗来得太突然,家人措手不及,也不知用什么办法告诉老人才好。

  据毛晓园介绍,在周晓平的追悼会开过之后的当天晚上,似乎有所察觉的周有光晚上翻来覆去睡不着,他让保姆用轮椅把他推到从南京前来陪伴他的大外甥女床前,把她叫起,说:“我想问你,你到北京来是什么目的?我们俩来对对牌。”这天晚上,周有光讲了很多很多,他讲了儿子晓平的一生,也讲了大自然万物生长的规律。“他的这一番话,感人肺腑,也给了我们力量。”毛晓园说。

  “在周有光先生心里,总是装着一个更大的世界。”尽管身心遭到巨大损伤,周先生一如既往,仍然关心国家和世界的大事。去年11月底,巴黎发生恐怖袭击事件,他马上让保姆打电话给文化界的朋友,到家里来聊聊大事。

  2016年新年伊始,面对前来看望他的“忘年交”朋友、出版社编辑叶芳,周有光说了一句带有人生总结意味的话:“我是认真思考了这个世界的”。

(责编:李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