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自:李银河的博客
一个人的生活在多数情况下与他人无关,别人并不关心,对于他们来说,其实你并不存在。只有不超过十个人真正关心你的生活。既然如此,可以说,生活中的许多乐趣不过是自得其乐而已。而写作就是各种人生乐趣中最有趣的一个。打麻将的乐趣来自概率,机会随机降临,和一把好牌让人肾上腺素激增;看电影的乐趣来自故事和情节,编得好的故事令人赏心悦目;写作的乐趣来自生命的冲动本身。能感觉到自己生命还有冲动,那是一种很不错的感觉。
我写作的主要动机是打发时间。如巴塔耶所说:写作是生命中最重要的行动。如果不写,那就如同死去。既然活着,就只能写,只好写。不然有什么事是值得一做的呢?所以对于我来说,写作就是我还活着的证明。不然,我就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活着,还是已经死去。
此外,写作其实是跟更多人交往的一个途径。本来你只活在自己一个人的身体里,或者不超过十个熟人的圈子里,写作是对更多人讲讲自己而已。可是,王尔德有次说:写作的时候不要写自己。我想他的意思是强调要写普遍人性,要写大家都能共鸣的东西。这当然是作品好与坏的一个标准,如果把个人非常特异的感觉放进小说,别人就不一定能理解。比如,有一次我跟一位女同性恋者聊天,她说,她无论如何不能理解人怎么能够跟男人在一起,他们就像一个不同的物种,就像一只老虎,一只猴子,人怎么能够跟他们搞到一起呢?我原本是一个非常善解人意的人,也特别善于将心比心,但是我试着站在她的角度想对男人的感觉,还是无论如何不能感同身受地理解她的想法。而王尔德恰恰也是个同性恋。所以,我想,当王尔德说写作时不要写自己这句话的时候,也许心里想的是这个——他的写作并没写同性恋的感觉,恐怕是怕多数人无法共鸣。
与此对照,冯唐的想法就不同,他说他的写作是把小我当作一个矿山,自己就像个矿工,不断从小我中开掘人性的秘密。当然,不能说同性恋的人性就不是人性,但是他恰好是位异性恋者,他从自己的小我中挖掘出来的人性是大多数人能理解能共鸣的人性。最近,听说他想写男男关系,如果写这个倒是暗合了王尔德的原则:写作时候不要写自己。谁知道呢?也许他的小我矿山里也有一点同性恋的矿藏,但愿他的男男故事能引起广大异性恋者的共鸣。我感觉有点悬。
我跟王尔德的想法有些不同,他说不要把自己写进去,我却是把写作当成自己与他人交流的一件事来做的,我恰恰在讲自己的所思所想所是,我其实大多数时间在自说自话。如果刚好能引起他人共鸣,那就算我和这个人对话了,就像现实中的朋友一样,各自捧着杯茶,在那儿聊了一会儿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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