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零后作家路内新作《慈悲》记录远去的工厂和父辈七零后作家路内新作《慈悲》记录远去的工厂和父辈

  作为实力派的七零后作家,路内以他的追随三部曲(《少年巴比伦》《追随她的旅程》《天使坠落在哪里》)蜚声文坛,读者在他的黑色幽默和机智调侃中,和他的主人公路小路产生强烈共鸣,同时也被他关于工厂生活的出色的叙述和精彩再现能力所折服。大家期待着他的下一部作品,期待路小路和他轻若鸿毛却婉转动人的爱情。路内的新作《慈悲》仍然是一个和工厂有关的小说,然而,却不再是关于路小路怅惘的青春追忆,而是将笔触放到了路小路的父辈一代身上。

  《慈悲》是一部历史时间跨度较长的小说,它从主人公水生十二岁逃饥荒开始写起,一直写到了他五十多岁下岗结束,与此相对应的历史时期,是国家的三年自然灾害到九十年代的国有企业改革,这期间还有“文革”和改革开放。与通常的跨历史小说相比,《慈悲》并没有在这些大的历史背景上稍作铺叙,似乎可以说是悄无声息地就穿过了这历史的一个个幽深隧道。作家把笔力完全集中在了人物的命运上来。小说紧紧围绕着苯酚车间里的人和事展开,开篇就是师傅为水生申请补助,为此师傅的师弟——车间主任李铁牛得罪了宿小东。自此,宿小东和师傅的这一门派结下了几十年不能解的梁子。先是宿小东告发李铁牛和女工汪兴妹的隐秘私情,李铁牛被枪毙;接着是水生的师兄根生因为用脚关阀门,被宿小东以破坏生产罪送进监狱劳改十年;随后,水生也被宿小东调离车间去原料仓库滚了几年的原料桶。刑满释放回来的根生回到厂里,寻一条活路而不得,把自己悬挂在了废品仓库里;国有企业改革中苯酚厂成了宿小东的股份制企业,为了生计,水生不得不重返车间做了操作工,并最终下岗。

  路内用极为节制和冷静的叙述,讲述了这个化工厂在五十年里的兴衰历史。同样也用极为内敛和简洁的描写,为读者生动刻画了一代工人的起伏命运。

  《慈悲》中的人物是苯酚厂的工人,他们没有兴邦治国的抱负,也没有家国命运的忧患,他们只有粗粝庸常的生活,他们永远在意的就是触手可及的实际利益,他们无可避免地深陷狭窄无聊的人际关系中,缠绕至死。

  小说的一个关键词就是:补助。为了这点补助,他们廉价地兜售自己的隐私:段兴旺说没有补助,自己的老婆就不跟自己过夫妻生活。为了拿补助,他们互相告密,宿小东告发李铁牛,并置对方于死地。为了拿补助,他们有开发不尽的小聪明:师傅可以长跪不起,引导舆论;骨胶车间选派女工代表去工会扭屁股;最后变成一场竞选,胜出标准荒唐到可笑的地步:第一申请人足够穷,第二,提交人得足够有口才。这看似荒诞乃至残酷的事情,被苯酚厂的工人们长年累月地认真盘算和苦心经营着,而隐在其后的极其悲凉的驱动力就是——要活下去。段兴旺找水生要调到有毒的车间来,因为奖金高,最终他死在了癌症上。生和死的交叉点就是零,零是生活的开始也是它的终结,而苯酚厂的工人们终其一生对于生活的开掘,就徘徊在这个零的附近。路内用极为精准的文字,向读者展示了这个零,同时又极其恰切地站在了一个叙述者的零立场上,却最大限度地体贴和抚慰了他笔下的人物。

《慈悲》  路内  人民文学出版社《慈悲》  路内  人民文学出版社

  路内的《慈悲》再次彰显了他对叙述的非凡把控力和精准表现力。《慈悲》的诞生,成功地萌生了一种新的现实主义写作手法,那就是类似于纪录片风格的纯写实的现实主义,这里面没有之前现实主义作家的厚重历史感和沉重责任感,有的只是近乎疏离的场景再现:高悬无序而冷峻管道的工厂,机械无望却又荒芜挣扎的工人,操作间里机器轰鸣,污水池中泡沫升腾,角落里的欢娱粘滞,暗夜中的争斗分明。直到最后,时间锈蚀了的钢铁管道,暗红的污水喷涌,连同这庞然的厂矿和风化的工人,都湮没在那一片惊心的锈色中。

  这精炼而准确的客观呈现,所迸发的力量摄人心魄,激荡了我们此前文学阅读的审美经验。路内也由此开辟了历史和个人写作的新的审美距离,这种距离给予给读者更加充分的尊重,为他们尽可能地保留可供自我填补的叙事空白。这是《慈悲》不同于路内“追随三部曲”创作的所在,也是他不同于其他作家的异质所在。他就像是一个跑到银幕背面看电影的人,他不仅看到了发生在银幕上的悲欢离合,同时也看到了放映机投射出的那一道光,看到了胶片的转动,这样的位置,银幕上再起伏的人物故事都无法将他完全吸附,他总是可以从戏里抽身出来,望一望,听一听。当电影结束,银幕正面的观众热切地讨论剧情、分析人物时。站在另一面的路内,沉默着离开。当然,写“追随三部曲”的路内不是这样,这是另一个姿态的路内,也是一个在文学的写作中,生长得愈发茂盛的路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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