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是杰作》,(法)夏尔·丹齐格著,揭小勇译,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15年10月版
写作一事,可谓言人人殊。至于经典,更是各花入各眼,少有标准答案。法国人夏尔·丹齐格4岁开始阅读,成年后做过翻译、写过小说、出过诗集,早已是名满江湖的读书人了。对他来说,“经典”之名终究太过保守,已经不能表达他的一腔热情。他更愿意称其为“杰作”,甚或是哈罗德·布鲁姆口中的“西方正典”。不过,“正典”不免过于严肃,且布鲁姆讲究的是根正苗红。相反,丹齐格说的是个人体验,他的“杰作”明显带有太多私家痕迹:读什么、怎么读,不能一味听从文学体系的安排,而是随心随性,既不人云亦云,亦不自轻自贱。
于是,继《为什么读书》之后,丹齐格再次提笔,写下《什么是杰作》一书。他谈论杰作,却无意制造“杰作写作指南”。在他看来,杰作关乎一颗伟大的心灵,无法用三言两语、条条框框加以约束、归纳,乃至于阐述。这就好比经过多重切割的宝石,每一面都折射出不同的光晕。想来,他一定不会忘记初次见到《追忆逝水年华》手稿时的惊艳:“它像一只纸做的朝鲜蓟,期待着张开叶瓣向人倾述!……它就像一个刚醒来的新生儿张开了嘴。天才的新生儿,才华无法与他匹敌的我们则在发觉这份天才的时候满怀幸福”。
是的,幸福,这大约是书痴的最高享受了。丹齐格身为品鉴者,自然嗜书成性,恐怕早已沉迷其中,无法全身而退了。如果套用福斯特的《小说面面观》,将《什么是杰作》称为《杰作面面观》大概也没有什么不妥。只是,丹齐格毕竟是丹齐格,盖棺论定的事他不愿做、也不屑做。与其为杰作划定一个大而化之、笼而统之的轮廓,还不如以工笔细致勾描,或许这更符合他的真性情吧。
那么,到底什么是杰作?以丹齐格的说法,杰作是一次跳跃,从已知迈向未知,化腐朽为神奇。每位作家都是一个发明家。在穷尽未知的同时,他们不遗余力地创建了一套独有的语言:巴尔扎克有巴尔扎克语、卡夫卡有卡夫卡语,三岛由纪夫当然有三岛由纪夫语。这种语言好比巴别塔,消弭了人与人的隔阂,也抹去了不同文化之间天然的差异。
同时,杰作也是一门技术。作家只用一管笔、一点墨,以想象凭空建造起纸上的城堡。他们以创作毕生“最重要且难度大的作品”为己任,完成各自从学徒到大师的进阶。具体如福楼拜,不正是砌石匠中的砌石匠吗?《包法利夫人》很不幸没有成为“金字塔”,乃是因为“老实人”福楼拜打从一开始就计划着盖一条长长的拱廊街。与其说《了不起的盖茨比》是小说,倒不如说是“频闪观测器”吧,毕竟菲茨杰拉德只用一点“绿光”就“照出”了一战后“陷入麻木的美国”。
话说回来,杰作是如何诞生的?或者说,我们能否解析作家创作的奥义,并将其批量复制?换句话说,假设杰作是一颗药丸,是不是只要一口吞下,任谁都可以写出惊世骇俗的作品呢?其实不然,杰作永远是独一无二的。它不提供公式,也没有配方。
较之布鲁姆,丹齐格的标准更为严苛:不仅小说分为三六九等,就连贵为“小说中的小说”的杰作,也少不得拿来品头论足、比拼一番。比如《麦克白》、《不可儿戏》当之无愧是杰作中的杰作。《没有个性的人》、《惶然录》是残篇,故而只算半部杰作。《罪与罚》算不上登峰造极的杰作,顶多是“退化了”的杰作。
《尤利西斯》呢?想来是“不可读”的。事实上,丹齐格从不愿意屈从于乔伊斯的妙笔,而是秉承当时学术界共有的声音。他一再声称“《尤利西斯》的写作就像一个人在啃指甲”。乔伊斯竟然不知道“适可而止”,以致作品丧失了“必不可少的平衡感”。如此这般,我们对其作品还能有什么期待?不过是枉费时日罢了。“假如乔伊斯在《芬尼根守灵夜》之后又写了一本书,大概所有的页面都会是黑色的了。”
然而,对于他深爱的普鲁斯特,丹齐格又是另一种态度:既不掩饰喜悦之情,也不吝惜赞美之辞。普鲁斯特不愧是当代的赫拉克勒斯,“他伸出双手,上面捧着他的想象构筑的城堡。”丹齐格甚至大胆揣测乔伊斯与普鲁斯特的渊源。试想,若是没有《追忆逝水年华》的诞生,这世上还会不会有一部名为《尤利西斯》的小说?“没错,或许促使他(乔伊斯)创作《尤利西斯》的因素之一便是意图摧毁《追忆逝水年华》。”
纵观全书,丹齐格始终都在试图为“杰作”下一个定义,但他也知道,这种努力注定是失败的。正如前文所说,杰作无法被阐述。每一种解读都是某种程度的误读,包括丹齐格自己。但不管怎样,杰作还是最令人兴奋的人类创造了。倘若一个人终其一生都不曾拥有(并阅读)一部杰作,那样活着该是多么无趣的事。反之,“假如每个人都心怀一部杰作,那会是珍贵的、动人的、美好的,即使不说出来也是好的。”(谷立立 自由撰稿人,成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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