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与生》 韩东 著 江苏凤凰文艺出版社《爱与生》 韩东 著 江苏凤凰文艺出版社

  读韩东的新作《爱与生》,我被一个人物“硌着了”。她就是王果儿。《爱与生》的人物色色爽利,个个明快,基本上没不好琢磨、不容易辨识的:譬如张军这样的“人渣”,一路放肆妖娆地从开篇不入流到最后一次出场,他的可恶可鄙可怜可悲称得起“渣男”标杆;齐林呢,人如其名,活脱脱就是一尊“麒麟”——这位男士实在是天上有人间无的祥瑞。小墨私下揣摩着,麒麟之属,非有仙缘,姑娘不能遇之;至于故事中的“我”秦冬冬,则尽忠职守地将全知全能的空中元神(叙述者)演绎得圆润若满月。他们都是读来顺畅的,唯有果儿,生生让人感觉——“硌着了”。

  果儿也是鲜亮明丽的人物:她现出纯良本性时,犹如一团璞玉,虽盛夏亦握之生凉;这女孩儿任起性来,却是一幅翻江倒海,汹涌成灾的景象;果儿像这世上她的许多同袍一样:美少女们仗着自己不可战胜的青春,使劲儿折腾别人的同时,也玩命地折腾自己,完全不知道自己都在挥霍些什么;对于张军,果儿的痴迷毫无道理可言,对于齐林以及她的父母,耍起狠的果儿就连基于人道主义的同情都给得近乎施舍,敷衍了事。只有对待男闺蜜“我”(秦冬冬)还算厚道,既依恋又信赖,娇憨如一尾冬日里恋床的喵。

  作为读者,其实我是不喜欢“果儿”的,这无关作品,只是出于性情。我不喜欢不作就会死,死了也要作的“作女”。果儿这样的“作女”典范对于一个惯于精密到锋利,理性到无趣,平生以克制和自律为人生规范的处女座中人来讲——比方说小墨——简直就是火星撞地球的灾难。

  回到令人心折的人物,“被硌着”的因由和感触各不相同,果儿这个女孩,最令人难忘的是她的“张扬”。王果儿将一个女人的自然属性铺张到无以复加,好像从高更的《NOA!NOA!》里破纸而出一样:那些属于原初的善,属于原初的恶以及属于原初的软弱、动摇、延宕、含混——人性的易损与善变、人性的淳朴与不彻底,全都张扬地铺陈在果儿的现世生活当中。——或许是作者想要成全?韩东想要尽量铺展开这女子的性情,所以他宽容这一切,并且“拜托”秦冬冬(代他)温和地包容果儿,保护果儿,像一个温和的巨人呵护自己的羔羊,这种包容与呵护在有几次情绪的烈焰险些反噬果儿时(譬如遭遇张军的背弃或齐林的殒命)表现得尤为具体而强烈。

  我所不能释怀和“被硌着”的,也与这个女孩的“张扬”相关。此前一位读者提到《爱与生》的时候,用了一个妙词——“抵牾”。这个故事本身的“抵牾”之处很多,作为读者,我与人物之间,也长久处于“抵牾”的心理紧张状态。说得市侩一点吧,王果儿和齐林,倘若将他们原搬照抄到拨斤算两、皮肉厮磨甚至拳脚相加的日常轮回,或移栽进某间办公室平米见方的格子间,小墨想破头也想不到该把这两尊大神往哪座庙里供——果儿和齐林的性情无法见容于坚硬、狡猾而且逼仄的现实,岂止格格不入,简直寸步难行!好在果儿被安顿在一副处于工作间歇期的女演员皮囊里,齐林则以技术入伙的方式“寄存”于一家珠宝公司——果儿和齐林因此得以从八小时内外“职场—家庭”两头忙的世俗生态圈脱落而出,本然性情才有了铺展的空间。——这是韩东老师的体贴,也是作品的巧妙。

  在这个意识形态普遍失效、精神信仰全球性稀薄的世纪,“信念”、“天命”、“主义”不无大踏步地丧权失地、一溃千里着。以《爱与生》为譬,张军是一条被消费主义欲念缠死的可怜虫;果儿始终挣不脱盲目而纷乱的情绪,任其操控摆布,浑然不觉,以至于这女孩最后的纵身一跃,荒唐到近乎走火入魔的地步;麒麟作为一个吉祥物的符号,一如齐林的意义止于“吉祥物”;而凡人秦冬冬,他是疏离而拒绝的,疏离于世俗生活,从仪轨到内涵。秦冬冬无意卷入欲望都市、红男绿女的涡流,或许他已经意识到:一场由荷尔蒙的激荡领舞的狂欢并不值得赞美。当这个问题左右无所适从的时候,他选择以取消问题的方式来解决问题,秦冬冬以不介入世俗生活的方式来解决他对世俗生活的困惑,“男闺蜜”就是这样炼成的。(墨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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