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罢长篇小说《我是文天财》,有一个强烈的直觉,就是它强烈的现代批判意识。这部小说为人们提供了一个独特的视角,塑造了一个狂野而又心高气傲的“小人物”文天财,通过文天财的生命轨迹,我们看到了这个“小人物”在现实的环境里,横冲直闯,却始终跳不出现实的圈子,以致轻生厌世,不堪一击的过程,为批判现实主义文学增添了一个新的人物形象,是一部不可多得的批判现实主义的长篇力作。

《我是文天财》《我是文天财》

  小说开篇就用冷峻的笔调,把我们带到了一个既现实又荒诞的的环境当中,主人公文天财由于悲愤轻生,将死未死,以至于死不了、活不成,悲愤难掩之际,他怀疑自己喝下的那些“安定”,肯定是遇到了假冒伪劣,不然,自己不会这样还有意识的躺在鬼门关外。本来,他是有获救的希望的,却因了一个庸医,被彻底的判了死刑;他想痛快的一死了之,镇府管章的却找不到,没有死亡证明火葬场就去不了,因此,想痛快的死也不可能,他只好直挺挺的躺在家里挺尸。好在那去开信的人总算把证明弄了回来,不料,火葬场那里还有一关,没有熟人,也不会痛快的出来。幸亏一个朋友的照顾,他才顺利的从火化炉里飞出来。他成了一个冤死鬼,他的怨魂化作一缕轻烟,来到了老家的石榴树上,这个老顽童此时还是有点玩心不退,都说人走茶凉,他要看看他死后到底是怎样的一种情形。接着,我们随着他的思路,看到了他的前任领导李耕的秘书,他马上意识到,人家前来吊唁,绝对不是因为自己与他有多么好的交情,而是为了照顾一下贾红的面子,而贾红为什么有这么大的面子,作者没有交代,这就给读者留下了一个悬念,读到后来我们就发现,李耕在大同的这段日子,文天财的老婆贾红曾经帮助过李耕,这个时候前来吊唁也算是一种礼节。接下来我们知道,李耕的秘书前来参加主人公的葬礼还有一个目的,那就是向世人宣示李耕的存在。因为这个阶段,李耕出了不少的状况,派个秘书来,至少可以达到这样的宣传效果:李耕安全着呢。再下来,文天财的思路,开始转移到了郎可丰的身上,这位大同镇的后任书记虽说没有出现在葬礼上,但随着文天财的思绪,我们可以看到,他对郎可丰还是相当不满的,之所以这个时候想起他来,是因为他曾经与郎可丰有过不少的交往,触景生情,徒发感慨而已。在他的内心,他是不愿与郎可丰交往的,因为他交往不起,人家拿点钱来,一根条子就报账了,到郎可丰死的时候,他文天财到哪里报去,他一没有权,二没有钱,到时候如果贾红不认账,就会有自己的好看了,这种自掏腰包的事情,不是瞎折腾吗?这时的文天财,心理非常的矛盾,他当然希望郎可丰能够出现在葬礼上,那样既有面子也十分风光,但他又不希望郎可丰来,因为只要他来,他就得还账,来而不往非礼也,这符合中国人的传统理念,但一说到拿钱,文天财的心里就起了波澜,他文天财拿什么还,老婆不但不买郎可丰的帐,还控制着钱财,老婆不点头什么都办不了,到时候受难为的还是他自己。至此,一个死气沉沉的死亡现场被写得生动有趣、活灵活现,而我们在领略作品幽默风格的同时,也感受到了这部小说字里行间强烈的批判意识,剑锋所指,哀鸿遍野,可见这部小说的强大功力。

  本来,我们本可以期待作者继续以上的故事,但是至此,作者却突然笔峰一转,把我们引入了主人公无忧无虑的少年、青年时代,于是我们知道了文天财原来不是亲生的。在文家,这个抱来的孩子,并没有因此而受到任何的歧视,相反,他的聪慧很快让他成为这个家庭的中心,而且还是小伙伴们当中的“孩子王”,或许这是骨子里的原因,也或许他的身上流淌着大城市的血液,文天财从小就不喜欢接受大人的摆布,虚荣心和强烈的反叛意识,使他总想摆脱大人的束缚,他敢想敢干,却总是四处碰壁。为了在同学们面前有点面子,他编造谎言,从奶奶和父母那里多方骗钱,结果被老爹发现后,一顿训斥;苦闷失恋的时候,他酗酒、狂喊乱叫,搞得全村鸡飞狗跳;由于读过一点书,更是狂妄不可一世,说什么全村人读书都不如他多,一低头书就会顺着脖子往下淌,整个村子都盛不下他;他种植“洋姑娘”,本想发点小财,没想到竟是颗粒无收;他去参加高考,却又名落孙山;他去求婚,又被无情的拒绝,但他根本不把这些东西放在心里,本来就是失败,他却认为是风过耳,生活的磨难从未泯灭他旺盛的斗志,恋爱失败也好,高考落榜也罢,这些前进道路上的绊脚石统统都被他一脚踢开。一个偶然的机会,他成了公社的通讯报道员,这时他才感到,山外有山,天外有天,这个世界还有人在管着他,也就在这时,他的生活才发生了一点点的改变,他那狂野的个性又充分的暴露了出来,工作上的一点成就让他沾沾自喜,头条、大报,各种荣誉扑面而来,他成了领导面前的红人,享受着领导才能享受的手机、车子、和来人招待的签字权,这是多么的风光啊!往常见了领导,总是躲着走,现在却主动找上门去献殷勤,不料,却意外撞见了领导的男女私情,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尴尬到自己不知如何是好。

  这就是那个大城市的孩子。他就像一头狂野的马被套上了笼头,多少懂得了一点规矩,同时他也开始承受难以想象的磨难。他一步步地迈向底层社会的核心,却在如日中天之时,跌入了郎可丰和李耕争斗的漩涡。李耕调走之前,由于从文天财的老婆贾红那里支取了几万块钱,两口子受到牵连,文天财被扫地出门,贾红也被免职,两口子不得不另谋出路。好在两个人年轻,有的是本钱,文天财到他的同学大耳朵那里去了,而贾红则开始了她新一轮的创业,可是,他却享受不了被别人领导的待遇,又去老婆那里帮忙,结果他这一去,竟是站着进去,躺着回来,成就了一首酣畅淋漓的千古绝唱!

  纵观这部小说,主人公文天财可以说是新时期改革开放的典型代表,这个“小人物”身上折射出来的故事,正是我们身边正在发生着的现实版,这个“小人物”,当初是何等的风光啊!但残酷的现实还是把他狂野的个性给磨圆了,通过办公司,他切实的体验了一把办公司的幸福烦恼,这在党政机关是体验不到的。角色的变换,彻底的改变了他的人生命运,而他一旦干上了企业,就成了一个被人管的角色,从管别人到被人管,这个落差还是挺大的,只是他再也不是那个风风光光的文天财了。

  企业只是一个谋生的平台,而干企业的人,则是最具承受力的一群。在党政部门,尽管他摇旗呐喊,呼唤改革,但他却没想到,干企业竟是这般的麻烦,资金、技术、旧有的观念以及产品的销售,何况他还深陷一个争斗的泥潭。他去办证,人家百般阻挠,他瞒天过海,却没想到躲过初一,躲不过十五,侥幸的把证拿到手,并不能说明任何问题都能过关,即使没有那些阻挠和刁难,企业也不是一条坦途,车祸、火灾、资金短缺、职工罢工,无一不在摧残着你脆弱的神经,而蹲在家中,飞天横祸也会找上门来,有令不行,借钱无门,公司却要承担与其地位极不相称的社会责任,平等从何而来,而他捧红了的那些官员们,却在扶摇直上,疯狂的敛财,郎可丰不但发明了“行为就是生产力”这一理论来沽名钓誉,更是挖空心思,往各种协会里钻,捞取钱财,而当曾经帮助过他的文天财有了困难,他的理论就不灵了,一推了之,唯恐避之不及,可见他的理论只是为他自己服务的,老百姓的死活是与他没有任何关系的,这样的人还配做老百姓的父母官吗?他们本是人民的公仆,却凌驾于老百姓之上,干着鱼肉百姓的事情,什么为人民服务,什么“当官不为民做主,不如回去卖红薯”,全都是一片鬼话,当一切变成了一句口号,这个社会一切也就都变味了。

  而此时的文天财,早已身心俱疲,无力应对,为了生存,他需要竭尽全力盘活公司,更需要全力应对他应聘特约记者后的第一份工作。金融危机,让他的公司风雨飘摇,他的家中又有那么多亟待自己去做的事情,他恨不能生出个三头六臂,可他什么也做不了。覆巢之下,岂有完卵,偏偏这时候,老娘就磕断了腿,住院需要有人照顾,而大哥和大嫂似乎缺少热情,他只好承担起照顾老人的重担,家庭矛盾由此而生,为了让一家人能够其乐融融地围在老娘的身边,他委曲求全,处处忍让,但还是不能让老娘享受到晚年之乐。一个偶然的事故,老娘不幸离自己而去,而他也感到未来没有什么希望,在老娘离开这个世界之后,他决定去追随老娘的步伐。

  人是需要有点精神的,困难时期,特别是一个干企业的人。文天财不是不坚强,他当初是何等的目空一切,何等的狂妄不羁,面对那个曾经与之相处的世界,他的梦想曾经像鲜花一样绽放,但时过境迁,好日子瞬间即逝。他是一个公司,银行的信誉却不如一个个人,因此也就贷不出款来;他是一个职工,体制内的劳动保险却不能入,反过来人家却要来检查他的投保率;他照章纳税,却有数不清的费在等着他;他成了挣钱的机器,最后却连维修机器的钱都挣不出来,到头来连混个退休的机会都难,金融危机,企业生存艰难,可主管部门却是变本加厉,为了完成任务,不惜杀鸡取卵,而他除了借钱就是借钱,再就是等着挨刀,这就是残酷的现实。他曾给主管部门写过一篇文章,也曾想通过这个渠道与人家攀点关系,但一篇文章岂能管一辈子?最后他垮掉了,当然,垮掉的不仅是他的公司,还有他的精神!

  面对养老,面对一个飞速发展的时代,在一个所有人都钻钱眼的社会,文天财只能委曲求全。在一个复杂的家庭,他的管理能力恐怕恐怕无法施展。在单位你可能指挥上说了算,但到了家庭内部,他却要听从别人的指挥,除了一个老娘,谁都可以指挥他,这或许是我们的国情使然,孩子骄纵,大人通情达理也可,但大哥在老娘住院这个问题上,明显的不近情理,大嫂呢,更是不可理喻,老娘住院居然不闻不问,天底下哪有这样的事情?即使大哥成了上门女婿,也不能把老娘弃之不顾,你还有孩子,孩子会怎么看你?将来孩子,如果像你现在对待老人这样对待你自己,你会是怎样的感觉?人是没有前后眼的,世事无常,谁能保证自己的未来就一定不需要别人的照顾?人是感情动物,亲情是培养起来的,抓着过去的一点不放手绝不是聪明的表现,人只有用一种感恩的心与大家相处,才会感化对方,化解恩怨,这一点上,大嫂似乎有点不近人意,只顾自己,忽略别人,过分的强调自我,难免使人不寒而栗,人心都是肉长的,将心比心,谁都有年老的时候。

  在经济社会中,养老是一个大问题,特别是在我们这样一个社会功能很不健全的年代,时间就是金钱,没有人愿意放弃工作去照顾老人,但是,又不能因为挣钱就不去照顾老人,这是一个社会的希望所在。一个社会,如果没有了关爱,没有了儿女亲情,这个世界就不成为世界,这个世界也就没有光彩。挣钱固然重要,孩子也很重要,但更重要的是养老,老人晚年是丧失行动能力的时候,他所有的一切都需要别人的照顾,她不同于小孩子,最需要一家人的呵护,然而我们看到的却是老大两口子不闻不问,或者说老大屈从于自己的老婆,贾红虽然大大咧咧,但随着企业形势的紧张,对老人变得很不客气。按说,贾红还算是一个正常的人,照顾老人也有自己的付出,但再怎么着也不能因为企业困难就怨天忧人,这样反而让人觉得你的付出不值,倒是文天财,在老娘生命的最后时刻,死守着心理的底线。

  这个故事虽然简单,但却让人们明白了一个浅显的道理。三十多年过去了,我们拥有了丰富的发展经验,一切还要摸着石头过河吗?“君子爱财,取之有道。”我们的老祖宗留给我们的那点祖训还需要再说嘛?人类社会几千年的优良传统不能因为我们的贪欲变得不堪一击,我们不能再由着自己的性子任性胡为了。从社会到家庭,都需要彻底的反思,我们需要一个前进的方向,这就是人类共同的文明。通过这个故事,我们看到了子女不在多少,能当就是了,能力不在大小,尽心就是了,金钱固然重要,但不能去钻钱眼。一眛的强调自我,势必会损害儿女的亲情,到那时不仅是丢掉了做人的根本,恐怕我们真就成了中华民族的不肖子孙。

  这或许是《我是文天财》最为亮眼的批判色彩!(文/夏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