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著名学者、《想象的共同体》作者本尼迪克特·安德森于日前去世,这位出生于中国昆明、享誉世界的民族学家、政治学家、社会学家,他的著作对整个世界影响深远,为现代社会的构建提供了诸多补充和反思。
许多时候,本尼迪克特·安德森和他的《想象的共同体》,被看做是民族学、政治学的著作,而忽略了社会学的部分,他的研究融会“比较史、历史社会学、文本分析与人类学”,而他的研究方法也更多社会学、人类学研究式的田野调查,而非在书斋里做学问。
在中国,社会学的发展历经波折,甚至长期中断。到如今,尽管许多大学都已经有了社会学系,或者开设社会学公共课,但社会学对于年轻人来说,依旧是一个陌生的学科。以至于不少社会学家在讲座时,首先要解释社会学是什么。
断裂的社会学
相较于大多数学科,社会学无疑还很年轻,这个诞生于19世纪三四十年代的新学科,在一百多年的时间里,已经成为现代社会举足轻重的学科。
著名社会学家李银河说:“社会学诞生的时间很短,从奥古斯特·孔德提出实证主义,才开始有了社会学,但是这个新生的学科,在很短的时间里,就影响了整个世界的变迁。”
细数著名的社会学家和社会学著作,就会发现,其实许多耳熟能详的经典作品都在其中,比如托马斯·霍布斯的《利维坦》、约翰·洛克的《政府论》、孟德斯鸠等等《论法的精神》、让·雅克·卢梭的《社会契约论》、亚当·斯密的《国富论》、卡尔·马克思的《资本论》、弗里德里希·尼采的《论道德的谱系》、西格蒙德·弗洛伊德的《文明及其不满》、马克斯·韦伯的《新教伦理与资本主义精神》、埃米尔·杜尔凯姆的《自杀论》等等。
社会学之所以在中国声名不显,李银河认为,和数十年的学科断裂有关,她说:“社会学在中国经历很曲折,1953年院系调整时,社会学被整个取消,原因是当时的人们认为它是资产阶级的学问,一直到1979年才恢复。断裂之后,大多数社会学的老师都只能转做他业。比如有一次,美国著名社会学家帕克的女儿来华,帕克和费孝通关系很好,而我当时正在做费孝通的博士后,所以费孝通让我接待一下她,并且把一位博士的论文翻译给她听。当时她问了我一个问题,说为什么中国的社会学一把手在民族学中?其实原因很简单,因为中国的社会学长时间被取消,整个学科消失不见。”
将近三十年的断裂,带来结果不仅是人们对社会学的忽视,也使得社会学本身的传承消失,李银河说:“在之前中国的社会学还是有很好的成绩的,比如费孝通,还有他同时代的吴文藻,他们这些老一代社会学家,调查中国社会、调查乡村,做得很好,但却被中断了。更有意思的是,我在美国留学时,美国人对社会学也有误解,他们把它当做社会主义左派的学问。所以说,社会学本身受到的误解还是非常多的。”
最贴近社会的学科
中国人说经世致用,其实社会学正是最经世致用的学科,因为他的研究对象,就是社会本身,是社会现象本身。
但社会学在中国的影响力,显然远远达不到应有的程度,“社会学是做什么的?”这可能是许多从事社会学的学者们经常遇到的问题。第二个问题则是,“学社会学以后可以做什么?”
李银河说:“社会学以社会现象为研究对象,其实在今天,学科本身已经分得很细了,比如说有城市社会学、农村社会学、家庭社会学,还有理论社会学、社会心理学,甚至还有专门研究方法的社会学研究方法等等。社会学关注社会的方方面面,研究现象、解释根由、找出规律,但不做判断。比如说婚姻问题,现在北欧有一般人不会走进婚姻,在日本则达到40%。社会学会研究为什么这样,但是一般不做价值判断,比如同性恋问题,社会学会研究这种现象,进行调查和描述,而不做道德判断。”
社会学家们致力于描绘出一个真实的社会,并且找到种种现象的来龙去脉,李银河说:“社会学一般做两件事,第一,是什么?第二,为什么?”
但这并不容易,李银河说:“比如说是什么?首先要有大量的调查,社会学研究方法中有很多调查方法,比如定量调查、定性调查等等,非常辛苦,大量的时间要用来做调查,有一些调查还需要深入访谈。比如说我们曾做过几次大的关于单身人群的调查,基本上隔十年一次,我们就发现,上世纪八十年代,单身人群只有1%至2%,到了2007年、2008年的时候,这个数字就升到12%。所以说社会的研究和大多数学科不同,它是需要大量的调查工作,到底是2%还是20%,这是要实实在在的数字说话,而要获得这个数字,绝不是坐在家里就能成的。”
社会学改变社会
社会学只做“是什么”和“为什么”,但最终必然会指向怎么做的问题,社会学发现社会,寻找规律,最终会影响整个社会的变迁和发展。
李银河说:“社会学研究者不做判断,但社会学研究的结果往往影响着社会的变迁。比如费孝通复出之后,研究小城镇,和当今中国城市化的变迁息息相关。再如户籍制度,它的变化影响着所有人的利益,那么它究竟是怎样建立的,现在又起着什么样的作用,缺陷是什么,这都是社会学研究的对象。再如,社会学中有一批学者是专门研究福利制度的,他们会跑到农村,去研究农村医疗状况。”
毫无疑问,社会学给社会事务的决策,提供着最真实也最重要的依据,李银河说:“过去领导拍脑袋决定,改到有根有据地决策,这是社会学带来的改变。”
事实上,这样的变化一直都在发生,李银河说:“在改革之初,政府邀请一批社会学家去珠海,请学者们提供规划思路。这本身是社会学研究的对象,因此也有许多非常具体东西,从整个城市的定位,到一条街道的规划,都是如此。我上学时,有这么一件事情,有一位在美国呆过很长时间的社会学家,他在上个世纪六十年代有个研究,认为美国私人轿车拥有量会翻倍,很多人夫妻在两地上班,就需要两辆汽车。后来有个地方修建隧道,他就提了一个建议,隧道要建多宽。但是决策者没听,后来隧道堵得厉害。”
社会学的领域涵盖整个社会,它的影响,也不仅仅是宏观的社会发展,也包括每一条街道、每一个人。李银河说:“如果有更多人投入精力进行社会学研究,如果决策者更看重社会学数据,我想帮助是很大的。比如说怎么样缓解社会矛盾,怎么样应对贫富差距等等,贫富差距研究中,基尼系数达到0.4就可能爆发冲突,这本身也是社会学家总结研究各种经验而得到的结论。这是比较宏观的,微观上,比如研究一个街角社会,社会学经典著作中就有研究街头团伙的,类似这种比比皆是。”
让更多人了解社会学
很显然,社会学的意义和作用,在很长的时间中,都被严重地低估了。更多人不了解社会学,更不了解社会学给这个世界带来的变化。
这或许是历史的缘故,而历史本身,也是社会,也是社会学研究的对象,李银河说:“年轻人对社会学不了解,一方面是过去长时间断裂的原因,另一方面也是我们社会学本身的积累还很少。比如说同性恋,在国外的大学图书馆里,相关的书籍一排一排的,但是我们的很多大学图书馆,在我研究之前,常常是一本也没有。那时候,只有潘光旦翻译霭理士的《性心理学》,对中国古代典籍中涉及同性恋的文字做了一个摘录,这大概就是我们进行研究之前所有的工作了。”
当然,到今天,社会学恢复三十多年,中国的社会学已经有了长足的发展,李银河说:“刚刚恢复社会学时,包括中国社科院在内只有四家机构有社会学。现在基本上好一点的综合性大学,都有了社会学专业,即便没有的,也会开社会学公开课。在很多领域,我们的研究也有非常多的成果。只是它的影响力还不足够,年轻人投入到这个领域的还少。”
如何让年轻人了解社会学,并且愿意投入到社会学中?李银河说:“这恐怕不是短时间可以做到的。比如说就业问题,很多人会问,学了社会学以后能干什么?其实这也是对社会学不了解所致。比如以最直观的方法看,社会学中本身就有社会工作专业,包括突发事件中的心理咨询、照顾老年人等等,我毕业以后到社区工作,是很容易的,就业前景很好。事实上,在国外,许多政要都是学社会学出身的,这本身会激励有志于从政的年轻人进入到社会学领域中。这是一个例子,还有很多的激励、宣传的机制,其实都是告诉年轻人,社会学究竟是怎样的。我想,只要更多了解,也自然会有更多人投身于社会学中。”
北京晨报记者 周怀宗
(责编:李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