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通纳》   (美)约翰·威廉斯 著   杨向荣 译   上海人民出版社《斯通纳》   (美)约翰·威廉斯 著   杨向荣 译   上海人民出版社

  五十年前《斯通纳》在美国出版的时候,作者约翰·威廉斯不知是否预见到他这部长篇小说问世后的遭遇与书中主人公的命运颇有暗合之处。书中讲述了生于19世纪末的美国农家子弟斯通纳的一生——到城市求学、留校任教、跻身学术圈,娶妻、生女、染疾离世……这像是农村包围城市、知识改变命运的励志典型,但斯通纳的追求不止于此,终其一生,他都在精神自由与现实桎梏间纠结。

  “威廉·斯通纳是1910年进的密苏里大学,那年他十九岁。求学八个春秋后,正当第一次世界大战拼杀犹酣的时候,他获得了哲学博士学位,拿到母校的助教职位,此后就在这所大学教书,直到1956年死去。”这是《斯通纳》第一页第一段的句子,基本可视为整本书情节的高浓缩梗概,也是这个人物的简略生平。可以这么说,约翰·威廉斯从一开始就无意在雕琢情节和设置悬念上耗神,换句话说,关于斯通纳,最大的悬念不是他的生或者死,而是他如何度过这之间的几十年。他的经历够得上世俗意义上的成功,可是他内心深处的那丛精神之火,烛照着他对于显得虚无的所谓学术理想的向往,这埋伏着他的宿命,令他岁岁年年细水长流的无奈成为必然。

  回望一个人的一生,容不下任何假设。斯通纳读大二的时候已经意识到,有助于他今后投身自家农场的农学院课程和“无用”的英国文学概论之间,他心中的天平倾向于哪方。而教授他英国文学概论的老师阿切尔·斯隆的出现则为他指明了未来方向。

  也许同红尘滚滚的外部世界相比,大学里的学术圈子是座与世隔绝的象牙塔,然而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斯通纳的内心也还是不得安生。就算世界大战爆发,留在大学里的他还是要面对世态炎凉、人际关系的挑战。做个没心没肺的实在人或者心思缜密视而不见的投机分子都能过得不错,斯通纳两者都不是。他有农家子弟的单纯和质朴,不愿与世俗同流合污,但他又是个有些懦弱的人,在心知肚明与无能为力中内心交战,怀揣着理想在现实世界慢慢沦陷。

  有一种书,纵然文本有一目了然不难言明的好,但其蕴含的精神力量和情感温度还是容易令读者的阅读体验过渡到感性层面,《斯通纳》即在此列。对我来说,读《斯通纳》的过程并不轻松,那种不由自主的、超越时空的代入感相当虐心。“他观察自己时,就像一个熟悉得有些古怪的陌生人在做着熟悉得有些古怪的事情,自己不得不做……他已经四十二岁,往前,看不到任何自己渴望享受的东西,往后,看不到任何值得费心记住的事物。”中年的斯通纳在似水流年中载浮载沉,这样的描述在某种程度上很是契合包括我自己在内心有不甘的中年人,这是这部小说用以跨越时间指向经典的力量之一吧。

  很难客观描述斯通纳其人。书中那位与斯通纳亦师亦友的马斯特思曾有一段对斯通纳的评价,“你是个梦想家,一个更疯狂世界的疯子,我们中西部本土的堂吉诃德,但没有自己的桑乔,在蓝天下欢跳。……你会任由这个世界吃掉你,再把你吐出来,你还躺在这里纳闷,到底做错了什么。”可以想象这番言论是如何直入斯通纳的内心,他的隐痛与我们相连,冷暖自知。

  毫无疑问,斯通纳的故事是有悲剧色彩的,但据此评判他是人生失败者并不妥当。失意和失败不能画等号,面对现实的种种不如意,灵魂深处仍能葆有哪怕一丝追求完美精神世界的执念,已能够对自己有所交代。故事结尾,弥留之际的斯通纳在超现实意味的描写中打开一本书,手指翻动着书页,“一种他自己的身份感忽然猛然袭来,他感觉到了这个东西的力量。他就是自己,他知道自己曾经是什么样的人”,约翰·威廉斯,或者说斯通纳,都找到了自己,这永远不晚。(丁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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