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朝是一个诗歌的国度,其高度到现在都无法超越,五万多首诗,从帝王将相到贩夫走卒,从文坛泰斗到宫女樵夫,都在这座高峰上留下一道美丽的风景,或璀璨辉煌,或清新秀丽,或飞瀑激流,或潺潺小溪,或高耸入云,或低回流连,赏心悦目,流传不尽。
那个伟大的文学时代,拥有那么多文坛能人,要出个头真不容易,如果还想自成一体,成为一代宗师,几百年后还被人记住,那就不只是靠才气了,也要靠运气。李白、杜甫、王维、白居易等诗坛“大神”暂且不讲,我们来讲一个小官员如何经营自己的“诗歌大号”,被数以千万计的粉丝所关注的励志故事。
想当初
大诗人也曾泥尘中挣扎
公元八世纪末,唐朝京城里有一位来自河南陕县的文艺青年,其实他的祖籍是浙江吴兴的。他似乎也能算是出身名门,因为他是一代名相姚崇的曾侄孙,不过这个关系隔得有点远,虽然不说连八竿子都打不着,但至少帮不上他什么忙。
他叫姚合,这孩子有才,不过那是后来的事,其在年少的时候一点都看不出来。姚合似乎不太善于在考场上发挥,加上大唐王朝进士录取名额不多,他考得晕头转向,到38岁才考取进士。这样的经历和韩愈有得一拼。当年韩愈老师为了能被录取,到处写自荐信,还写成了童话和神话:某某老师,我韩某是一条神龙,现在五行缺水,求您洒洒水,我就能飞起来。你给点阳光,韩愈我就能灿烂起来。但吏部的官员没理他,韩愈最终还是要老老实实通过吏部的人事考试才进入职场。
姚合估计没像韩老师那样,挨家挨户去写信,不过,他当年求取功名的道路也够糗的,且看他自己的记录。考试落选后,他在朋友圈里发了一首《下第》,心情倒是很直白,“归路羞人问,春城赁舍居。闭门辞杂客,开箧读生书。”在得知自己未被录取,沮丧而归的路上,最怕看到熟人,最怕亲戚朋友们问:“姚同学,考得怎么样啊?高中了吧?”考试落榜,羞煞人也。这次不行,下次再来,于是寻了一处出租屋,也不混朋友圈了,只是埋头苦读,以待来年。
姚同学也没张继同学那么高调,没考取,还能在姑苏城外的一条小船上得瑟,“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闹得全天下都知道他没考上。姚合同学老实,规规矩矩地再复习去了。
38岁这一年,他终于考上了。唐朝的科举考试,不完全看卷面分,还有平时表现也很重要。而所谓的平常表现,就是在考试前,把自己的私人“公众号”发给改卷老师,花点钱整一套自己的文集或诗集给改卷老师,以期获得一个高的印象分。这样做,成本蛮高的,首先是纸张不便宜,何况当时印刷术不普及,一个字一个字地抄写,几万几万字地码,你说容易吗?中国发现的最早雕版印刷品是公元868年的《金刚经》,那是姚同学死后13年的事,估计一般的读书人是没那个资格享受雕版印刷这种高科技待遇的。
不知道姚合同学有没有给主考官送自己的文集,反正他被录取了。录取之后,他挺感恩的,在朋友圈里晒幸福,说:“相府执文柄……特列为门生。”口口声声说是当朝的宰相、当时的主考官李逢吉照顾了他,录取了他,也不知道靠谱与否,不过,怀着感恩的心,总是没错的,这里要给姚同学点个赞。
考试过关了,未必就是事业过关了,考试名次不等于事业等级,要想在诗歌王国里成为一座高峰,姚合同学,你还得努力。我们且看他是怎么努力的。
甘寂寞
荒僻之地却写出流传天下的诗歌
姚合在40岁那年,终于获得吏部任命,去长安之外的武功县当主簿,级别是正九品下,主要掌管文书,魏晋的时候,这官职还有点分量,但到隋唐,却如同浮云,权力没多大,事务也不多,当然,与之相匹配的是,薪水马马虎虎,有的是闲工夫。
老姚到了武功县,果然体会到了闲职闲人的味道。这地方离长安比较远,“县去帝城远”,在那里当官,就跟隐居差不多,“为官与隐齐”;薪水也真不算高,“薄俸亦难销”,他感觉一辈子总是被贫穷撵着走,“到处贫随我”;工作就是每天看点公文,但老姚苦读到38岁才考上进士,然后又经过吏部的考试,估计视力不太好了,看文件比较吃力,“簿书销眼力。”
工作不吃力,地方又偏僻,剩下的时间该干些什么呢?那时候没有手机,没有网络,不能一天到晚低头刷屏,人只能从早到晚对着大自然了。对着大自然干什么呢?对于有才的文艺大叔来说,除了写诗还是写诗。
不过写诗也不容易,生活在唐朝,写诗写得牛的人海了去。李白都牛得上天了,“欲上青天览明月”,杜甫也是粉丝遍天下,虽然生前寂寞,但死后连唐文宗举行文学“超男”大会,都要引用他老杜的诗句。老姚该写什么呢?既然身在僻远的地方,就写山水诗吧。山水诗你也敢写?君不见,王维这座山水诗人高峰,“太乙近天都”,横亘在面前,怎么都搬不走;还有和老姚差不多同时代的白居易,随便写根草,都让长安城里的大V不能自持,“离离原上草,一岁一枯荣”。
面对这些高峰,老姚得绕过去,得另辟蹊径。捷径在哪儿呢?就在眼前,就在你当下的现实生活中,写好自己所处的环境,就是最好的。
唐朝时,武功这地方有个特点,那就是人少山多,屋少林多,基本上处于半原始状态。这个就叫原始美。所以,老姚就写这种原始美、朴素美,从朴素中发现神奇。我们一起看看,老姚笔下,当时的武功县有多神奇。
下班了,去野外散心,将坐骑随便放在野外,因为生态环境太好,居然惹来一群野鹿来做伴,乡里人家的鸡笼,居然飞进了野鸡,“马随山鹿放,鸡杂野禽栖”。区区十个字,就等于给武功县做了一个旅游广告,在国际大都市长安的郊外,居然还有这么一处充满野生情趣的地方。
因为人口密度低,所以,人与动物之间,人与人之间,都和睦欢乐,“吏来山鸟散,酒熟野人过”,官吏经过山林,鸟雀们散开,我走我的,你飞你的,相安无事。酒酿好了,热情地招呼一个过路的山民来一起饮酒聊天。这种淳朴无间的人际关系,恐怕在长安城是难以找到的。而在老姚工作的地方之所以能如此亲切,估计是因为当时那地方人烟太稀少,动物比人还多,见到一个人就特别亲切。
因为人少,所以事少,所以注意力可以都放在山林和动物上。姚合可以每天睡懒觉,起来之后不是去应酬和办事,而是看着别人种草,“月出方能起,庭前看种莎”。还有更闲的事,老姚还闲得成天看山,数有多少座山峰,“岐路荒城少,烟霞远岫多”,“引水远通涧,垒山高过城”。最闲的时候,老姚居然坐着数山峰,一直到天明,“披衣坐到明”。
总之,姚合在武功时期的诗就为了展示这样的生活:没啥钱,也没啥事,人和风景都悠闲得很,互相看着发愣。
这样的诗,老姚写得不多,就三十一首,然而却火了。
传千古
虽过门无马迹 然千古有痕迹
无论古今,大家似乎都对那种对着山水发呆的日子挺向往的,如今微信圈里不是流行“等我老了,我们一起去乡下发呆”的鸡汤文吗?姚合也没想到他在武功县三年写的这三十多首诗,在朋友圈里会火,点赞无数,久而久之,居然自成一体,他也成了一代宗师。而中国山水诗的写法也随之多了一种——王维是一种,柳宗元是一种,刘长卿是一种,韦应物是一种,这种种之外,姚合也有了自己的门派,跟着他学的人还不少。
姚合的朋友圈到了南宋更大了,形成了“永嘉四灵”这样的朋友圈,群里四个人的名气可大了,他们是徐照、徐玑、翁卷和赵师秀。他们都很膜拜姚合,尤其是在武功县任闲职时候的姚合,还专门重新出版姚老师的诗集,并照着老姚的诗来写诗。
姚合可能没有想到,当年他闲在偏远地方写的小诗,居然成了山水诗的一座巅峰。可见,风景和才华未必在繁华处和远处,它们就在当下、眼前,用心体验了,并且别出心裁地表达了,你所在的这个地方,就会因为你而传奇。文/刘黎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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