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话里的世界》,蓝蓝著,中信出版社2016年1月版 《童话里的世界》,蓝蓝著,中信出版社2016年1月版

  年初,《童话里的世界》给我们家带来一次不同的童话阅读体验。说不同,因为它是诗人蓝蓝以十多年时间挑选出来的40篇优秀作品,历时之久,搜罗之广,罕有其匹;蓝蓝以大约三分之一的篇幅对作品进行了富于洞见的解读,这些解读都从诗人的日常生活出发,旁征博引,将不同年代、不同区域童话的当代性释放到我们的日常生活;而解读的角度———在我看来是“爱与民主”———让我们更加看清童话世界的多重性,就像蓝蓝所说,“想要真正读懂一篇童话,你得拥有长到99岁的智慧……它有5岁孩子的天真,也有99岁老人的睿智。”

  我们家小朋友最喜欢萧袤的《我爱你》,看了这篇童话之后她马上对眼前的一切说“我爱你”,这种貌似简单、实则绕梁不绝的效果让我们意识到童话作为教育力量的伟大。当然,“世界上的爱有许许多多,但不是所有的爱都能给人带来幸福、快乐。有的爱会让人窒息——— 当它以占有和支配别人为目的:有的爱会让人产生仇恨——— 当它没有教会人奉献、宽容和等待。但是,能给人快乐和幸福的爱同时也会使人悲伤———当我们失去它的时候。这不是悲伤的爱,这是爱的悲伤,也是爱的幸福。”这段话出自蓝蓝对谢立文《我来,是要给大家幸福》的解读,虽然我不太认同这篇童话中过浓的殉道色彩———我更欢喜玛格丽特·尤瑟纳尔《燕子圣母堂》传递出来的另一种宗教宽容———但我非常赞成在这样一个不鼓励宽容和自由的伪善环境中,爱与被爱、不爱与不被爱都需要智慧和尺度,而且,我认为自由主义者也需要处理宗教问题,需要认真考虑超出自由制度的无条件、无缘由的爱,这是民主的宗教面向,这种宗教未必以一个唯一的人格神为前提。

  同我们一样,我们的下一代也生活在充满暴戾之气的现实里。我曾亲耳听到一个母亲教育她的男孩如何运用“声东击西”的策略,听到一个女孩问她的父亲为什么我们不把呆在中国的日本人杀死,既然他们那么坏。我们和我们的孩子就是被这样的舆论和心态环境劫持了。蓝蓝在分析雅诺什《我会把你治好的》时引用了弗洛姆的话:“人格的发展会经历获取性、剥夺性、贮藏性的阶段,然后发展至交易性,最后才会升华为生产性。生产性的人格意味着拥有了成熟的爱的能力。”如果交易性的人格对应了平等、商品、市场和资本,生产性的人格则以自由的爱“为最大的智慧”,在这里,童话是“高智慧的教育方式”,就像资本家以慈善反哺社会,童话中的生产性人格是反熵的,它“用自己的爱的能力,克服了自己与他人之间的孤独感和隔离感,它们为小老虎所做的‘舍弃、牺牲、付出’并没有导致自己的‘亏损’,反而通过自己的奉献,丰富和深化了自己对于生命的感受,并经由这种爱的教育,向小老虎传递了爱的能力,因为爱的建设永远是以他人、更是以自身为对象的。”

  “爱是聪慧的陌生人,陌生的自我。”(拉尔夫·沃尔多·爱默生)爱是民主的智慧。作为一种人格方式,作为一种生活方式,“民主需要每一代人都去重新孕育”,“必须不断更新,在每一代,在每一年与每一天,在所有社会形式和社会制度的人与人的关系中”(约翰·杜威)。作为智慧的爱的教育,好的童话可以成为民主的助产士。爱默生的话可以同蓝蓝长久思考的诗人兰波的一句话对勘:“我是另外一个人,如果一棵树发现自己是可塑之材将是多么痛苦啊。”我们可以从三个层面上解读这句话。一个是蓝蓝在评价法兰克·艾许《月亮,生日快乐》时所说,“成为另一个人”的渴望,超越了美国前总统克林顿“我的自由到别人的自由开始为止”这一体现了自我与他人关系最基本的公正和伦理,它使我们有了走出自我的高墙铁网的可能,而“人类所有人为的灾难,莫不源于自我中心主义。自我中心、利己主义也是各种野蛮制度、独裁权威的基础。”另一层则向我们提示出,作为爱的教育,童话的目的不是教条式地缚人手脚,而是引导我们走向自我实现,享受个性自由发展带来的奇迹般的感受。这种奇迹感在肖定丽《四大名蛋》里得到展现:“他们几乎在善意的、顺其自然所隐含的祝福下,出人意料地都得到了自己最初想要的东西,每个人都快乐幸福,根本没有变成老国王所担心的‘笨蛋’。”第三层则涉及时间和死亡,或是时间的流逝带来的智慧和悲伤(英国安吉拉·卡特《三把盐》、佐野洋子《活了100万次的猫》),或是化身穿破一车鞋子追赶年轻人的车夫,猝然取走年轻人的生命(伊塔洛·卡尔维诺《长生不死之地》),陌生人是我自己,但又超出了自己,他羼杂着生和死的比例,有时凭藉爱战胜了虚无,拯救了时间,有时又被时间收割,这一切,不都需要我们在日常生活中慢慢摸索,以日日新、日日兴的自由态度去唤起我们的爱,给作为一种人格和生活方式的民主赋形吗?

  所有的文学作品都有政治性,童话也不能例外,但是真正的文学都有脆弱的自主权,有逃离政治的游戏品质,这恰恰是文学的政治。就像《一个故事》中画在牢狱墙壁上的火车带走了画出火车的那个人,文学以想象力抵抗现实。这种品质是奇迹感和神秘感妊娠和诞生的地方。在这个意义上,童话确实更接近瓦尔特·本雅明意义上的“故事”而非“小说”,后者“诞生于孤独的个人”,传达出生者深沉的迷惑,而前者却不能离开日常生活中多重而无形的社群,它仍然要求经验的可传递性和可分享性,这就超出了小说的自由主义传统,为自由制度的自由发展孕育了新的生机,用西蒙娜·薇依的话来说,就是“爱的可能性,高于恶的现实”。

  “当万籁俱寂而蟋蟀们乘着滑轮降到地心的时候,我也会给自己的日常生活上紧发条,以便和大自然的神秘悄悄地校时对表。”蓝蓝不愧是优秀的抒情诗人,有了这样的文字,再加上插画家刘永琨朴素、神秘的插画,就让我们和孩子们一起,走进这个童话里的世界,领略爱和民主的辉光吧。(冯强、梁峰 大学教师,广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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